黄丽

母亲来我工作的地方帮我带孩子，快满2年了。

这2年里，我眼见她日渐消瘦——从106斤到96斤。两鬓的白发密密铺开，腰身也伛偻了，抱孩子时总要先弯下膝盖，再慢慢直起腰来。

我在二航局温州大桥项目综合办公室工作，工作节奏与一线施工生产同步，忙碌成了常态。母亲也配合着我的节奏，一天天围着灶台和孩子忙碌。今年国庆节，项目难得放几天假。那日清早，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扭过头，惊讶地问我：“桥上的活儿干完了，不忙了？”“还没呢。”我笑着解释，“不过水下施工浇筑好了——主墩的承台浇筑好了，就像盖房子打好了地基。接下来要往上建主塔了。”

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眼睛却亮了起来：“那就是说，都能歇几天了？”“是啊，走吧，我陪您进城逛逛去。”

听说要出门，母亲立刻在客厅踱起小步。我换件衣服的功夫，她已将孩子的水杯、纸巾、尿不湿装好，连备用衣服都带上。“外面不方便，”她整理背包，“都带齐了才放心。”那神情，像要出一趟远门。

商场冷气很足，母亲不自觉打个寒颤，双手抱了抱胳膊。我领她在3楼服装区转，她总在店门口望一眼：“都是年轻人穿的，不合适。”转到第二圈，终于在一家店橱窗前站住——那里有件藏青色外套。我推她进去，她摸着料子点头，可翻价签时又摇头拉我走：“不买不买，我有衣服穿。”“我们先试试，看合不合适、舒不舒服，又不一定买。”拗不过我，母亲试了那件外套。镜子前她有些不自在，捋捋衣领，扯扯衣角。售货员连声夸好看，她不好意思地笑，皱纹都舒展开了。可转眼慌慌张张脱下来，小心挂回原处，拉着我的手臂往外走：“我们再看看，再看看。”

母亲最终没买成那件衣服，却在一家童装店给外孙挑了件小衣裳。

路过金店时，母亲停下脚步。导购员热情迎上来，她却从斜挎包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袋，又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，一层层打开，里面是条断了的金链子。“能接上吗？”母亲小心翼翼地问。保修单是2015年的，10年过去，她还保存着。店员说能修，她长长舒了口气，像完成一件大事。“这是你爸送我的，45岁生日礼物。”她轻声告诉我，之前在老家也找店修过，没修好，这次终于能修好了。我想给她买条新的，她直摆手：“老了，戴不了。”

逛累了，我们在商场找好久才找到空着的长椅坐下。头顶灯光照下，她的白发格外显眼。她小口喝水，眯眼看人来人往：“过节时城里更热闹了啊。”

望着她的侧脸，我忽然想起小时候。春节前，她从外地打工回来带我去赶集。那天镇上张灯结彩，很热闹。她给我买新衣裳、新文具和零食。店老板笑：“你妈妈对你真好。”那时我正叛逆，脱口而出：“好什么呀，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，我是奶奶带大的。”话出口就后悔，却倔强别过脸。母亲没说话，默默付钱，跟在我身后走。

如今我也当了母亲，才懂母亲当年的心情。哪个父母不想陪孩子长大呢？就像项目部很多人，舍小家守工地，用钢筋、混凝土为更多人团圆铺路。

第二天清早，我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，戴上了修好的项链，那细链微微闪烁温暖的光，随她动作轻轻晃呀晃。窗外，新建温州大桥在晨光中伸展身躯；屋内，母亲仍在灶台前忙碌。

我看着她的背影，忽然明白：我们倾注心血浇筑的，是让远方不再遥远的桥；母亲用岁月守护的，是让所有奔波都值得回望的家。

（作者单位：二航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