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清甫

幼年的我，常常感到好奇，母亲为什么这般热爱劳动，她好像就是为干活而生的，干活就是她全部的快乐。

母亲个头不大，面对繁重的体力活，好像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，就像压根就不会累一样。她不识字，出嫁仅一个月，父亲就在河工上不慎落下了终身的背部伤残，不能负重，家庭的重担顷刻间全压在了她的肩上。上有年迈的公公婆婆，后来又有了我们兄妹四个，偌大的八口之家，主要就靠她一个人干活。白天她在生产队挣公分，夜里在家推那盘沉重的大石磨，从凌晨一直推到天亮。

那时候，母亲除了干家里杂活，平时没事就割猪草，每年养一头猪，以便卖钱补贴家用。

有一年，父亲开春便外出打工，一直杳无音信，全家人都焦急地盼着他回来，从麦青盼到稻黄，从芦花白盼到大雪纷飞，整整一年，他没有回来。第二年又是这般，全家人从担心变成了焦急，从焦急变成了慌乱，直到近乎绝望。那年是分产到户的第一季，我家人多地多，母亲更累了，夏秋农忙，她一个人在那几处大块田里起早贪黑，硬撑着挣扎着，作为家中的长子，我才十二岁，根本帮不上什么。那年深秋天，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，我和弟弟去谷场上看守没能转回家的稻谷，下半夜突降大雨，我们的棉袄都湿透了，淋成了落汤鸡。天还没亮母亲就赶来，看到我们这幅模样，一向要强的她，竟当着我们的面嚎啕大哭，哭了好久好久，我们竟不知道劝她。回到家，她对年近八旬的奶奶还有我们兄妹几个说：“你们都别担心，这个家只要有我在，散不了，你们该吃饭吃饭，改睡觉睡觉。以后我们家一定会过好的。 ”

母亲是村里人都知道的苦女人，也是有名的女铁人。但铁人也有生病的时候，可是她从不会去抓药，她对自己一向刻薄，舍不得花这个钱。父亲病重的最后几年，儿女们都在外面工作，她既要干农活还要照顾父亲，心力交瘁，终于病倒了，脸色蜡黄，瘦得皮包骨头，脸上皱纹密布，没有食欲，一吃就吐，痰里带血。我们知道后吓坏了，执意要带她去医院，可就是抵不过她的倔强，最终也没去成。可是，没想到，她竟然又神奇地康复了。不知道是一辈子艰苦的劳动炼就了她铁一般的身板，还是那些病就像她锄头下的野草，被烈日暴晒之后，自动蔫掉。我更愿相信，这是上天在她苦涩的命运里，施舍的一点怜悯。

父亲弥留之际，拉着母亲的手，声泪俱下向她忏悔自己的种种不是。母亲反倒嗔怪父亲就喜欢提那些陈年旧事，安慰他说： “你看这个家也算顺顺利利的，孩子也都长大成人，成家立业，我们这辈子，可以心满意足了。自从踏进这个家门，讲句心底话，我就没有后悔过。 ”

（作者单位：振华重工）